程思傳：《百日告別》路還有很長

談《百日告別》，必然談到百日。三個多月，對很多人來說，倏然而過，唯對於痛失摯愛的人來說，這段日子卻是步步驚心，度日如年。

電影的百日，指的是佛教守喪儀式的日子。於是，螢幕裡打著駱以軍為頭七、五七、七七與百日所撰的文字，精簡但意味深詳，尤記得寫頭七的一句，「唯情難捨，頻頻回望」──回望的不只死者，還有生者。

親友摯愛的離世，當中的痛苦有時無以名狀。別人或許知道，卻從未能夠體會──這或許從很多難以一一解釋的記憶或瑣碎小事累積而來，甚或是隱藏在心底裡無法排解的悔疚。

就如電影所言，這種痛苦不是別人三言兩語就能化解，也不是一班人的陪伴就能分擔──有的路，還是需要一個人經歷。

一場車禍，奪走了心敏（林嘉欣）的未婚夫仁佑（馬志翔）與育偉（石頭）的妻子曉雯（柯佳嬿）。兩個人在同一間佛堂經歷著百日儀式，照著規矩定時去佛堂──唸經，悼念。

對當中的經文，從跟不上以至後來慢慢熟習，在陌生的地方記念著他們的摯愛。然而，對於他們來說，最重要的儀式與悼念，其實不在佛堂。

他們各自有著他們的百日儀式。心敏回到仁佑的老家高雄以後，依著他們的計劃，走完一個人的密月之旅，填滿了一起撰寫的旅行簿子，完成了他們無法一同完成的行程。

沒有多餘的眼淚，有的是口硬的倔強，直至她在酒店抱著被子與枕頭入睡的一幕，銀幕以下的人看得心碎，她淡然的外表下洋溢著無比寂寞，她失去的不只是未婚夫，而是她的一切，尤其除了雙方的家人以外， 心敏的旁邊再沒有其他人。於是，她的告別，不只告別了仁佑，其實同樣與她的過去以及曾經憧憬的未來告別。

如果心敏的憂傷是如此的淡然，育偉的痛苦是完全的表露無遺。他失去了妻子，同時失去了仍在母親腹中的孩子，本來的一家三口，最終只留下他獨自一人。無法假裝冷靜，育偉自我沉淪，情緒失控，尤是當他發現本來用以投射憤怒的司機同樣離世時，他幾近崩潰。

他不願睹物思人，決定把妻子的鋼琴與孩子的用品封在房間，直至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切斷這種牽絆，甚至被街外的琴聲吸引。他終究承認音樂成為了他懷念妻子的一種方法，他把鋼琴放回原位，從而逐一找回妻子的學生們──歸還預繳的學費，借著這一班學生，從一個他從來不知道的角度了解妻子。

《百日告別》談的是倖存者的痛苦。在同一場車禍裡，他們受傷了，但另一半離開了。留下來的一方，承受著傷患以外，還要接受摯愛的不辭而別，於是不約而同泛起了了結的念頭──告別儀式說到底只是一種儀式，象徵的涵意高於實際的果效，沒有人因為儀式的完成，就真的能從此踏上新的旅途。

正因為如此，最後巴士在蜿蜒曲折的山路行駛的一幕，是多麼富有意味。百日告別，在佛堂的儀式告一段落，但百日以後，他們還有很長的路──還幸路上仍有太陽。

原文刊於作者網誌《偽文誌》及facebook專頁，獲授權轉載。